作家毕飞宇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现代小说发生后,三十万字就应该是小说的天花板。为什么呢,因为时空变化了。这是一个“读秒时代”。以前,我们从上海到北京,火车要开一天一夜,我们等恋人的信,一个星期,很正常,后来,列车提速,三天信不到,死期。再提速,12个小时。然后有BP机。然后有手机。然后有微信。微信后的度量衡还可能是以前的度量衡吗。一个微信过去,一天没回,基本可以分手了。所以,在爱情“秒回”的时代,三十万字足足够了。
三十万,三万,微信上看到三百字,就已经是长篇。影像也是,八十集电视剧,八分钟就可以看完,短视频之短,其实是时代之短,只是专家学者们担心人类就此会失去长阅读能力。
但我不这样想。坦白说,作为一个短视频“服用者”,我也没脸以人文学者的调门批评短视频。我承认我在短视频上花费了很多时间,但我始终坚定地认为,短视频,就是这个时代的形式。虽然这个形式本身可以被批评,但用碎片化阅读、短注意力经济等来批评短视频也实在太容易,说到底,时代的选择总有其强劲的理由。
詹姆斯伍德有一个词,用以批评当代小说,叫“歇斯底里现实主义”,他把扎帝史密斯的《白牙》,鲁西迪的《她脚下的土地》,还有托马斯品钦的《梅森与迪克逊》,还有华莱士的《无尽的玩笑》放在一起批评,他说这些小说都像是永动机,“充满了非人的故事,人物不是真正的活人,不是完整意义的人。”伍德的批评是否准确另说,不过,我很赞同伍德的一点是他对这些文本的歇斯底里状态的抓取。
这个歇斯底里现实主义,已经是当代宇宙的运行法则。文艺逻辑更如此,看看我们的影视剧,就是不断地制造爱情事故,你事故我事故他事故,结束之后再来一轮大中小型各款事故。刑侦剧也是,一个嫌犯整不出新戏,那就再拖一个嫌犯进来,这种游戏式扩句,构成今天的全部语法。而短视频是什么?短视频不过就是把时代的这种歇斯底里结构用最简洁的方式揭示出来,它们快速地把过程抽干风干,所以短并不是真正的问题。
短视频,作为一种文化胶囊,我也不觉得会必然引发长注意力的涣散。再说了,长和短,已经需要被重新定义。AI时代的阅读,GPT整理给我们的阅读任务,都是巨无霸的,即便是整本书阅读,在AI时代,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的碎阅读。而从研究的角度看,我们也不能再用传统的视野去看短视频。相比长视频、长阅读来说,很多人会觉得短视频就是浅阅读,但实际上短视频带来的不一定就是浅阅读,《甄嬛传》里的某些经典台词,在短视频里不也被无数用户理解和创造出了几十种意思,甄学十级,不也是在短视频里发生的吗。
所以,我是愿意站在危险的位置上为短视频辩护。不管怎样,短视频里藏着这个时代的灵魂。全世界短视频创作者联合起来,未尝没有时代美学的新可能,我们也可以想想,如果没有短视频,工地小天鹅,田间舞者和歌手,也不会进入全国人民的视野。
“多任务打开”的阅读新时代,极短主义带来的新狩猎阅读,我们用不着在新时代刚刚发生的时候,就慌不择路地进行围剿吧。而说到底,这个时代还能带着人文研究者一起玩,就比任何其他巨变时代都仁慈很多。